無邊無際

Dimensions Beyond The Known

第五章 新人類的誕生

一九七一年三月

  是什麼事件促使你掉向靈性?那個奇跡是什麼?

  從來沒有這樣的事件。有很多次由於某個事件的發生使得一個人的人生轉了方向,有時也會發生由於許多事件的集體影響使得一個人的生命改變了。在我的生命中,無法單獨舉出會導致這樣改變的事件。然而,在許多事件的集體衝擊下,可能會產生一個轉折點,但是這會在什麼時候發生是無法斷定的。再者,我不認為我曾經「轉向靈性」,我已經在那個方向上了。我不記得有任何一天我不是在思考有關靈性的事,從我最早有記憶開始,我就一直在思考這些事。

  有許多事件發生,其中集體的影響要考慮進去。我不記得有任何一個事件可以特別提出來說。一般說來,有時候只是一個藉口就可以突然地將頭腦轉換。然而,我相信頭腦可以藉著單一的事件而轉向某些事物,那它也同樣地會倒轉回來。但是如果轉向是許多事件的集體結果,那麼就不會倒轉,因為那個轉化是比較深的而且是進入一個人人格的許多層面。如同被推一下,你會被迫往某個特定的方向移動,所以相反方向的另一推會導致你轉回來。

  再者,藉由單獨的一推是一種反應。它是可能的,但是你沒有完全準備好,你只是轉換而已。當那一推的作用消失了,你就會轉回來。但是如果生命中的每一個片刻都在慢慢地,逐漸地將你帶到一種狀態那裡,你甚至無法知道你是如何到達那裡的,那麼出於反應的回轉就不可能了--因為在當時,那種情況甚至可以說已經變成你呼吸的一部分了。

  然而,在我生命中有一件值得回憶的事情,那就是死亡的記憶。很難說出那天我是怎麼想的。我小時候是在我外公外婆的家度過的,而我非常愛他們。我在小時候沒有和父母親一起住,而是和我外公外婆在一起。

  我的母親是他們僅有的小孩,他們覺得很寂寞,所以他們想要把我帶大。因此直到七歲,我都和他們一起住。我把他們當成是我的母親和父親。他們非常富有,擁有一切可能的舒適便利。因此,我像王子一樣地被帶大。只有在我外公外婆死後,我才和我的父母親接觸。他們的過世以及其中發生的方式變成我第一個有價值的回憶,因為我只愛他們,也只從他們那裡得到愛。他們的過世是非常奇怪的。他們居住的村莊距雕任何城鎮大約有三十二英哩。那裡既沒有任何醫生,也沒有任何使用夜柔吠陀醫藥來治病的人(vaidya)。

  死亡在我外公身上的第一個襲擊是使他失去說話的能力。有二十四小時的時間我們都待在那個村莊等待看看是否有轉機,然而情況並沒有任何的改善。我記得在他身上有一個掙扎,他想耍試著說出一些東西,但是他說不出來。他想要告訴我們一些東西,但是他都說不出來。因此,我們必須用牛車將他帶到鎮上去。慢慢地,他的知覺一個接一個地失去了。他不是突然間死掉,而是慢慢地、痛苦地死去。首先他的說話能力停止了,然後是聽覺,之後他也閉上了他的眼睛。在牛車上,我仔細地注視著每一件事,有三十二英哩是的路程要走。

  在當時,任何發生的事都是在我的理解範圍之外。這是我第一次目擊死亡,我甚至不知他正在垂死。但是慢慢地他所有的知覺都失去了,他 變成了無意識。當我們快要到鎮上的時候,他就已經半死了。他的呼吸還在繼續,但是其他的一切都失去了•在那之後他就沒有恢愎意識,但是他繼續呼吸了三天。他是無意識地死去。

  他知覺的逐漸喪失以及他最後的垂死都深深地鑲刻在我的記憶裡。他是和我關係最深的人。對我而言,他是我唯一愛的對象,或許是因為他的死,我從此無法對其他人有那麼多的執著。從那時起,我就一直都是單獨的。

  從七歲起,單獨的實際狀態抓住了我。單獨成了我的本性。他的死讓我從所有關係當中永遠地解放出來。他的死對我而言變成了所有執著的死。在那之後,我無法與任何人建立堅固的關係。每當我和任何人的關係開始變得親密時,死亡就會凝視著我。因此,我不論 對誰有一些孰著,我就會覺得如果不是今天,那麼明天那個人也會死。

  一旦一個人變得清楚地覺知到死亡的確定性,那麼執著的可能性就以相同的比例減少了。換句話說,我們的執著是基於對死亡這個事實的遣忘。對我們所愛的人,我們繼續相信死亡不是不可避免的。那就是為什麼我們把愛說成是不朽的。我們傾向於相信任何我們所愛的人都不會死。

  但是對我而言,愛必然是和死亡相關連的。這意味著我無法愛,卻不覺知到死亡。可以有友誼,可以有慈悲,但是沒有對任何事情的狂熱可以抓住我。死亡深深地碰觸到我--它是如此地深刻,我越去思考它,它就變得越來越清楚。

  如此一來,生活的瘋狂並沒有影響到我,在開始擠進生活之前,死亡凝視著我。這個事件可以看做是第一件在我心中留下深刻衝擊和影響的事件。從那一天起,每一天,每一個片刻,生命的覺知必然和死亡的覺知相關連。從那時起,要或是不要對我而言具有相同的價值。在那個未成熟的年紀,寂寞抓住了我。

  生活的寂寞遲早會抓住每一個人。但是它在我知道什麼是同伴之前就抓住了我。我可以和每一個人住在一起,但是不論在群眾中或在社會上,不論和一個朋友或是和一個知己在一起,我都一直保持是單獨的。

  當寂寞的最初感覺變得越來越深的時候,生命中一些新的東西就開始出現了。一開始寂寞只是讓我不快樂,但是慢慢地它就開始轉變成快樂--因為它是一個法則,當我們執著任何人或任何事的時候,不論從那個方面來看,我們都是避免面對自己。事 實上,執著某人或某事的欲望是一種逃離自己的設計。而當別人對我們變得越來越重要的時候,在相等的程度上,他變成我們的中心,而我們變成了外圍。

  我們整個人生繼續保持以他人為中心。那麼一個人的自己永遠無法變成中心。對我而言,其他任何人變成我的中心的可能性在我人生的第一步就已經被摧毀了。第一個形成的中心被打破了,沒有其他的方法,只好倒轉回我自己。也就是說我被丟回我自己。慢慢地,這使我越來越快樂。後來我感覺到這個在幼年對死亡的貼近觀察對我而言變成了一個隱藏的祝福。如果這樣的死亡在我較年長的時候發生,或許我就會找到其他人來代替我外公。

  所以越不成熟和天真的頭腦,就越不容易去取代愛的對象。越聰敏、靈巧、狡猾和算計的頭腦就越容易為了失去的東西去找尋替代品。你越快去取代,你就越快從先前的不快樂當中解脫出來。但是對我而言,在死亡發生的當天,是不可能找到替代品的。

  孩子很不容易找到替代品。愛的對象一旦失去了,它的位子就會保持是空的。你越老,你就越能夠快速填滿這個空虛,因為那時候你能夠思考。思想上的空隙很容易被快速地填滿,但是感情上的空虛就無法很快地被填滿。思想可以較快地被說服,但是心是無法被說服的。而在小時候一個人還不會思考,但是卻有感覺的能力,那麼困難就更大了。

  因此別人無法對我變得重要,就某方面來說,可以使我回到我自己。所以我必須只和我自己生活在一起。起先這似乎為我帶來不快樊,但是慢慢地它開始給我快樂的經驗。從那時起,我就沒有感受到任何的不快樂。不快樂的原因在於我們自己孰著別人,期望從別人,希望從別人那裡得到快樂。你事實上從來沒有得到快樂,但是快樂的希望一直都維持著。每當希望破碎了,就會開始感到挫折。

  所以在最初的經驗裡,我對別人變得極度的失望,因而我不再嘗試。那個方向已經對我關閑了,所以在那之後,我從未變得不快樂。之後我開始經驗到一種新的,永遠不是來自別人的快樂。快樂永遠不會來自別人,被製造出來的只會是一個被認為未來會快樂的希望,事實上,只會接收到快樂的陰影。

  正好相反的情況是當你第一次接髑自己的時候。當你接觸自己的時候,最初會感到不快樂,但是當你繼續去面對自己,真實的快樂就會漸漸地出現。相反地,跟別人接髑一開始是快樂,但是結束時是不快樂。

  所以對我而言,被丟回自己就是開始走向靈性的旅程。我們如何被這樣丟回去是另一回事。生命給予許多被丟回自己的契機,但是我們越聰明,我們就越快拯救自己免於這樣的契機。在這樣的片刻,我們移開我們自己。

  如果我太太死了,我會立刻找尋,然後和另一侗女人結婚。如果我失去了朋友,我就會開始再找尋其他的。我不能留有任何空隙,藉著填滿空隙,我必須倒轉回我自己的這個契機,很快地就喪失了,連同它所具有的極大的可能性也一起喪失了。

  如果我變得對別人有興趣,我就失去了走向自己的機會。我變成別人眼中的陌生人。一般說來,我們是在未成熟的年紀和別人發生關連,我們在那時被允許進入團體,換句話說,那是在我們開始進入想吸收我們的團體的年紀。但是我從來沒有開始進入團體,它就是無法發生。每當我進入團體,我都是以一個個體來進入,我保持疏離,好像一座分開的島嶼。

  我不記得我曾經培養過任何友誼,雖然有很多人想要成為我的朋友。許多人和我作朋友,而且他們很高興和我作朋友,因為要把我當成敵人是不可能的。但是我不記得我曾經有出於自己的緣故,走向別人以便和他交朋友。如果某人他自己走向我,那又是另一回事。並不是我從來都不歡迎友誼,如果某人和我交朋友,我會全心全意地歡迎。但是當時即使在一般的意義上,我也無法成為一個朋友,我總是保持疏離。

  簡單地說,即使在學校讀書的時候,我也保持疏離。不論和任何老師,任何同學,不論和其他任何人,我都無法發展出能夠將我淹沒或打破孤島狀態的一種關係。朋友們來找我,也和我在一起,我也見過很多人,我有很多朋友。但是從我這邊來說,沒有任何事情可以讓我依賴他們,或者讓我記得他們。

  非常有趣的是我不記得任何人。我從來不會坐著思念某個人,帶著一種感覺說如果我遇見他,那會令我十分快樂。如果某個人真的遇見我,那會讓我很快樂,但是我不會因為沒有遇見某個人而變得不快樂。就終極的喜樂狀態來講,我相信唯有我外公的死產生了幫助。那個死亡將我永遠地丟回我自己,我一直無法從中心轉出去。成為一個局外人,一個陌生人的這種情況使我看到了一個經驗的新向度。它是一種情況,就是雖然我身在其中,但我還是繼續保持在外面。

  我變成了自己的宇宙。這個新的經驗--一個陌生的經驗--給我一種痛苦,雖然它是一種喜悅的痛苦。它大概像這樣:在那個小小的年紀裡,我開始感覺和體驗到一種成熟和穩重。在這個體驗當中,並沒有自我的涉入,但是個體性還是在那裡,這狀況將我帶進一些尷尬的情況之中。

  舉例來說,我無法接受任何人作為我的老師,雖然我一直準備好要成為學生。但是我無法找到任何人可以讓我叫他師父,我發現每 個人都被生活捲入並且身陷其中。沒有一個從末看過死亡的人可以成為我的老師。我想要尊敬,但是我辦不到。我能夠尊敬河流、山,甚至石頭,但是對人類就不能。這是一個非常尷尬的情況,它將我帶進很大的困難之中。

  我遇不到我可以自動去尊敬的老師,因為我從不覺得有任何人知道什麼是絕對的真理,而沒有它生命就失去意義。我常常發覺各式各樣的老師,他們所說和所做的事情看起來都很孩子氣--即使在我那種年紀,我也不會這樣說或這樣做。因此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是一個小孩,所以我應該接受某人的保護或引導。並不是我不去找任何人,我去找了很多人,但我總是空手而返,覺得他們所傳授的一切,我也都知道。在他們身上學不到任何東西。

  因此困難就這樣產生了。別人常常覺得我自負,他們會這樣覺得是很自然的,因為我無法尊敬或景仰任何人,我也無法遵守任何人的命令。每個人都覺得我是一 個傲慢,喜歡煽動別人的叛逆份子。一直到某個年紀,對我的老師,長輩,以及對每一個人來說,我一直都是一個不禮貌的、叛逆的、反對權威和自負的人,他們不敢奢望在我的人生中我能夠對任何人有任何幫助。

  我一點都不相信他們很輕易就信仰的那些東西,而那些他們從來不懷疑的事情,我總是非常懷疑。在儀式中,他們總是用頸去頂禮,而我甚至無法將手放上去,我從來不覺得想要這麼做。我從來不試著去欺騙自己,我也不學習任何偽善。如果我無法信任,那它就是如此。我沒有辨法,我不會試著炫耀任何我不相信的東西。

  所以,這會產生一些困難,但是它也有好處。我從另一個方向被丟回我自己,因為我從不相信或感覺真理可以從別人那裡學到。只有一個方法可以學習--就是從我自己學習。因此我從來不知道 有任何人是我的上師,我是我的上師也是我的門徒。如果我無法盲目地跟從別人,那麼剩下的唯一選擇就是用我自己的方式找尋。沒有人能指出一條我可以跟隨的路,我必須靠我自己去走。

  最有價值的結果是:我必需去鋪好自己的路,我跟隨自己的意願,每件事都自己決定,沒有去找別人幫助的問題。這個一而再地被丟回自己的經驗被證明是非常有價值的。

  這並不表示我不信任任何人,或者是我對任何人表示輕視或不屑。我純粹是無法尊敬任何人,而所有這些自然的結果使我的懷疑變得越來越強,我懷疑一切。

  我開始閱讀寫作的時候,這個態度也變得有用。不論我研讀吉踏經、可蘭經、聖經,或是我研究佛陀或馬哈維亞,懷疑的本能總是跟著我。從來就不會因為我將克里虛衲抬得比其他神明來得高一些就將我的懷疑消滅了。懷疑總是保持跟我在一起。因此,沒有狂熱,沒有盲從,沒有跟隨或虔信某個特定宗教的結果會產生。

  所有這些的最終結果是我保持沒有任何結論,我心中充滿了問題及許多的懷疑。關於任何東西都沒有最終的答案。屬於別人的答案都在那裡,但是我無法信任其他任何人的答案。別人的答案只會帶給我一件事,就是再衍生出十幾個問題。沒有任何人的答案可以變成是我的。

  所以從一開始,情況就很危險,因為沒有任何目標地生活是非常不安全的。我甚至無法確定向前一步將會是什麼,因為我只能從別人 哪裡知道。一個人對他走過的途徑會到達哪裡,可以很肯定地知道,但一個人對他沒有走過的途徑會發生什麼,他只能從別人哪裡知道。因此對我而言,沒有清楚的途徑,它全部都是黑暗。下一步永遠都是黑暗的--漫無目標而且 晦澀不明。

  我的情況充滿了緊張、不安和危險。因為這個情況,我所有的親戚朋友都認為我是一個叛逆和反對權威的人。慢慢地,人們開始認為我可能已經瘋了,情況就是這樣。

  在每件小事情上都會有懷疑,除了懷疑之外,其他什麼都沒有。只有問題而問題仍然沒有任何答案。從某方面來說,我幾乎等於瘋子,我自己害怕我隨時都可能會發瘋。我晚上睡不著。

  整天整夜,無數的問題盤旋在我的四周。對任何問題我都沒有答案。我就好像處於深海之中,找不到任何船隻也沒有任何地方可以靠岸。不論哪裡有什麼船我都拒絕,或是使我自己沉下去。有很多船和很多水手,但我拒絕踏進其他任何人的船。我覺得最好自己淹死也不要踏進別人的船。如果這就是生命要帶領我的地方,去淹死自己,那麼我覺得這個淹死也應該要接受。

  我的情況是全然的黑暗,就好像我掉進了一口很深、很暗的井。在那些日子裡,我常常夢見掉進一口沒有底的井,一直一直往下掉。有很多次我從夢中醒來,全身都在流汗,流汗流得很多,因為那個掉落是無窮無盡的,沒有地方可以歇腳。

  除了黑暗和掉落之外,沒有其他東西,但是慢慢地,我也接受了那個情況。有很多次我感覺我或許可以同意某個人,我或許可以抓住一些東西,我或許可以接受一些答案,但是這和我的本性不合,我一向無法接受其他任何人的思想。

  不可避免地,這個發生使我裡面不再有任何空間可以有任何思想。現在我了解到所有的答案都只不過是思想。如果只讓問題存在,那麼一個人就可以變成無思想。

  一個結論就是一個思想,如果沒有結論,那麼自然地就會產生一個真空。當時我不知道這點,但是一種空掉、空無的現象自動地發生了。許多問題一直在四周繞圈子,但是因為沒有答案,它們力竭之後就掉落了,也就是說,它們就死掉了。我沒有得到答案,但是問題被摧毀了。

  終於有一天,沒有問題的情況發生了。並不是說我已經得到了答案,不!而是所有的問題都消失了,然後有一個很大的空產生出來。這是一個爆發的現象。生活在那種情況下幾乎等於在垂死。然後那個一直冒問題的人死了。在那個空的體驗之後,我就不再有問題。所有需要問問題的情況都變得不存在了。起先,我是一直問、一直問。但是在那次經驗之後,就再也沒有問問題的情況了。

  現在我既沒有任何問題也沒有任何答案。如果有人提出一個問題,那麼從我內在的空而來的答案就是答案。我不能說這個答案是我的,因為我 從來沒有事先想過它。答案不是預先準備好的。我也和我的聽者一樣是第一次聽到它。正如同他是第一次聽到一樣,我也是第一次聽到。並不是說我是說話者而他是聽者,也不是說我是施者而他是受者。答案來了,我們兩者都是聽者和受者。

  所以如果我明天的回答和今天的不一樣,我不必負責,因為我根本沒有給予任何答案。答案來自於空,所以空必須為它的改變負責,我是無助的。所以你會發現我非常不一致,唯「我」在回答,我才可以一致。如果有任何不一致,那是由於我內在的空。我對它一點也不知道,任何來到答案都不是我給出來的。在那次經驗之後,我既不再問任何問題也不再找尋任何答案。在那個爆發當中,過去的舊人已經死了,而這個新人是絕對嶄新的。

  你問我是否有任何轉折點。沒有轉折點,只有死亡。這句話的意思是,走在道上的人沒有任何轉折,而是他死了,並且從此不存在。會有一個全新的人出現,所以不會出現回轉的問題,沒有任何人轉任何彎。但是如果沒有發生這件事,那麼也會有回轉的可能性。但是那個舊的人已經不在了,就好像一百度的水會變成水蒸氣。水不再是水,它變成別的東西了,一些新的東西。

  現在我不從我這邊來思考。如果有人問一些問題,就像你所做的,那麼我就回答。我甚至不思考,我是直接說出來的。不論我 記得再多,我也不會認為那是我的。它似乎是別人的,我的意思是那些發生在爆發之前的事不是我的,它們也顯得好像是別人的。就好比它們只是我聽來的,或是在一些小說中讀到的,或是在一些戲劇中或什麼地方看到的東西。

  在這裡,有這麼多人要求我去寫自傳。那是很困難的,因為我要寫的這個人不是我。我現在完全沒有故事,在那個爆發之後就沒有故事了,在它之後,就沒有事件發生,所有的事件都發生在爆發之前。在爆發之後就只有空,之前的一切都不是我或我的。

  當一個人寫下他自己的故事,那麼它是一本自傳,而當一個人寫下別人的故事,那麼它是一本傳記。如果我寫一本傳記,它將不會是我的。它不能夠是一本自傳,因為「我」已經不在那裡了。它可以是一個我曾經認識的人的傳記,但是他已經不在了。它可以是關於我曾經是的那個人的,但是他現已經不存在了。此外,它會像是在寫下某個我認識或聽說過的人的東西,我曾經見過他,但是他現在已經死了。

  我從來不知道這些事件的發生會構成靈性的找尋。我後來才知道發生的事情是靈性的了解。但真實的情形是那些在我小時候就認識我的人從來不會相信我會和宗教關連在一起。這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因為他們所說的或知道的宗教正好是我一直在攻 擊反對的。

  他們所謂的崇拜對我來講根本都是胡說八道。他們口中的門徒對我來講只不過是逃避者。他們所說的經典,他們經常用頭去頂禮崇敬的經典對我來講只是普通的書本,我大可把腳放在上面。他們堅持不能懷疑的一切,我總將它拉進不確定和懷疑之中。他們的神、他們的靈魂和求贖對我來講全都是一些笑話和趣事。

  他們的認真在我看來顯得很孩子氣。當我看到他們雙手合掌坐在他們的神面前,我會取笑他們,打擾他們。所有這些 對我來講都顯得這樣孩子氣,以致於他們永遠不會想到在所有的人裡面,竟然是我能夠變得具有宗教性。

  如果在爆發之前的那段日子認識我的人,如果他死而復生,還有那些很久都沒有和我接觸的人,萬一他們在今天看到我,他們甚至無法認出目前的我,他們更不可能想像我可以是他們以前認識的同一個人。

  他們無法置信,因為他們認為是宗教的東西,在我眼裡根本就不是宗教。在他們的腦海中,我是一個無神論者,一個全然的無神論者。我的家人、我的親戚、我的同事都認為我是一個大無神論者。因此,那些人在過了二十到二十五年之後,如果突然在今天遇到我,他們一定會感到很震驚。那些和我在一起或受我影響而變成無神論的人會覺得很尷尬,因為他們全都還是無神論者。

  最近我到一個村莊去,遇見一個人,他以前因為我的緣故變成了一個無神論者。他現在還是一個無神論者,而他變得非常害怕,他說我當時告訴他的,他直到現在都還相信那是真的。所以我不知我當時所做的事情竟然會將我引導到開悟。

  根據我的了解,如果一個人事先就知道它,那麼他將無法走進去。它是一些未知的東西,一個人怎麼能知道它的地址?它不在任何特定的地方,所以不是知道了它的地址就可以到達。一個執著地址的人將是非宗教性的人。但是不知道它的話,一個人要怎麼做呢?一個非宗教性的頭腦所做的一切也都會是非宗教性的。所以一個人不能把它當成目標,不能刻意地去達到它。

  是的,有可能發生某個人因為過著反宗教的生活而感到厭倦,於是他的反宗教特質會開始崩潰。之後宗教性並不會到來,但是他的非宗教性會很容易地被打碎,他的非宗教性會瓦解而完全消失不見。有一天他會突然發現他已經變成赤裸裸的,非宗教性的衣服會掉落而且他會非常驚訝,他會高喊:「哎呀!這是新的東西,這是宗教經驗啊!」

  像這樣,宗教經驗是一個發生,是一個沒有計劃的發生,它不是一項成就,不是事先計劃,逐步到達的成就。沒有人能夠一步一步地走到那裡,就好像在爬樓梯一樣。但是在生活當中--反宗教地生活--反宗教的特質會散成碎片。我說那至高無上的了解不能成為目標,但是無知和虛假的知識可以散成碎片,而當無知散成碎片的時候,留下來的--所留下的東西--就是至高無上的了解。

  我對一切事物的看法都很類似。沒有一個暴力的人可以變成是非暴力的,一個暴力的人怎麼能夠變成是非暴力的呢?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暴力的。在成為非暴力的企圖當中,他會變得充滿暴力。他就是暴力,而如果他故意表現出非暴力,那麼他的內在將會保持是完全暴力的。他會使用暴力來成為非暴力的。

  但是很可能有一天一個人會變得厭倦暴力。一個充滿緊張的人--滿懷悲傷,受到折磨而萬分沮喪--會因為充滿了這麼多不可承受的痛苦,而從暴力當中跳出去。就好像在路上碰到一條致命的蛇而突然跳開一樣,或者像是從失火的房子當中逃出來一樣。一個人可能會變得如此地暴力,而暴力本身會產生這麼多的痛苦和折磨,以致於他可以達到一個點,在那裡他再也不會變得暴力了。內在的一些東西會被打碎而散落,於是一個人會發現他現已經變成是非暴力的了。

  所以變成非暴力的將會是一種發生,而不是一個過程或是一個進階式的成果--所以一個人可以一步一步地爬上去。是誰在爬呢?是那個暴力的人嗎?他只會用他的暴力來爬,他無法達到非暴力。不論一個小偷爬了多少級,這些梯級還是屬於小偷的,這些努力無法將他引導到不偷不盜。不論一個騙子爬了多少級,這些梯級還是屬於騙子的,他永遠不會變得真實。但如果他將謊言全部都丟棄,那麼這樣一來他就可以立即發現自己是真實的。

  所以說生命中那個有意義的,至高無上的東西,是無法用我們的努力去達成的。因此直到它發生之前,我並不知道將會發生什麼,甚至在當 時我也不了解它是一個宗教性的發生。我怎麼能了解呢?我們只能夠認出和了解發生在以前的事情。當你來找我,我認出你是丹東吉,但是我能夠認出你是因為我在昨天以前認識你,如果我以前不認識你,而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那麼我們只是見面,而不是認出。

  因此,當那個爆發發生在我身上的時候,我無法認出來。唯一感覺到的是有一些以前不知的新東西發生我身上。所感覺到的是以前的那些都已經不存在了,而現在所發生的都是前所未有的。

  去熟識是需要花時間的。唯有透過問:「你是誰?你是什麼?」這個熟識才會發生。同樣地,這個熟識是非常奇怪的,因為它是跟我自己熟識,沒有任何我可以認出來的東西從外面進來,而是有一些東西從我身上掉下來。那個留下來的是未知的,而我必須去熟識它。儘管如此,這個熟識也從末完全,因為它每天都一直在翻新,在我們知道它之前,它就已經 變得更新了。這是一個了解自己的無限旅程,它既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它是無邊無際的。

  宗教性不是一個死的結束,而是一個至高無上的結果。它就像一條流動的河:沿岸的風景每天都在改變,樹木的排列每天都在變化,會經過新的岩石和山丘,會看見新的月亮和星星。我們昨天知道一切,到了今天就不見了。在這個至高無上的經驗當中,一個人永遠不可能說「我已經到達了」或是「我已經知道了。」或是「我已經完全知道所要知道的東西了。」如果有人那樣說,那麼他就根本還未到達。一個人只是進入那個經驗當中,他沒有到達終點,因為它是無窮無盡的。如果有人進入大海之中,他可以說他已經進入了,那麼海岸就消失了,但是他永遠不能 說他已經遇見了大海--因為永遠找不到新的海岸,而且每一個地方,整個四周都只有大海。

  所以一個宗教之人不能寫下關於他到達和成就的訊息。他只能說舊的已經不在那裡了,而現在發生的一切,每個片刻,每一天都改變。因為如此,它是不斷地在更新的。去說明天將會像什麼是不可能的,因為昨天的一切都不是今天的,而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慢慢地在崩裂。這個每一個片刻都在更新自己,永遠都不會變得呆滯的無窮生機,就是宗教性的經驗。我們無法用任何努力去達到它,我們也無法完全達到它。

  所以任何說他已經達成的人就是從來沒有達成。但是說他繼續不斷地達成,每天都達成更多,但永遠無法完全達成,或是說當他完全達成時他會講出來,或是說他覺得整體仍然保持未被達成,這樣的人才是真正達成的人。真理一直都保持需要被知道,不過一個人會覺得它已經被知道了,因此我們的語言在表達時都會產生錯誤和扭曲。那些帶著一個目標來生活的人--很多人都這樣做--永遠不會達成。

  最近有人來找我,他問我說他是否應該成為門徒。我告訴他:「只要你還想問是否應該成為門徒,那就不要成為門徒,因為這時有一件事是可以確定的:那就是這個門徒身份不是自動發生的。門徒身份不是去取得的,它無法被拿走。有一天它會來到你身上,然後突然間你會了解到你就是一 個門徒,你已經不再是以前的你了。」然後他告訴我有很多人正在「取得」門徒的身份。

  對我而言,可以用意志去取得的一切都是虛假的,可以被磨損的宗教性的宗教性是虛假的,一個人試著去成就的宗教性也是虛假的。生命、死亡、恨、暴力、不悅、痛苦•焦慮--所有這些都不是我們去取得的,它們是自己來的。讓我們完全地活過它們,在那個經驗當中,在那個全然地活過當中,就會有超越開始產生。

  我們活得越全然,我們就越會發現自己變得更進步更超越了。它大概就像掉入河中正要被淹死的人,如果他試著救他自己,他或許會被淹死。如果他正在沉下去,那麼就讓他完全沉下去。如果他完全不試著去游泳,那麼在到達底部之後,他會發現他已經開始向上浮起來了。準備好要被淹死的人會被拯救,而怕被淹死的人,去掙扎的人,則 確定會被淹死。死人漂浮在水面上,而活人沉下去。屍體漂浮的技巧在於它什麼也沒做,所以它能夠保持在水面上。

  所以我像屍體一樣地來到水面上,我不為它做任何事,我也不知道我要到哪裡去。我既不知道今天要到哪裡去,也沒有要到哪裡去的問題。現在,任何我到達的地方就是我的目標,我到達哪裡,哪裡就是我必須到達的地方。現在沒有目標,現在沒有任何東西要達成,現在沒有找尋。但是這一切的發生並不是出於任何轉變,也就是說我從來沒有轉彎,也沒有個事件可以說成是導致那個爆發的原因,許多事件集體合作--然後它就發生了。

  宗教在這個世界上已經變成了一侗大騙局,因為人們說它是可以被採用的。任何可以被採用的東西都不會比我們來得更偉大。因為畢竟是「我」去採用它的,不是嗎?而如果「我」採用它,那麼它怎麼能比我更偉大或比我更完美呢?當它來的時候,「我們」無法在那裡掌握它。它只有在「我們」消失的時候才會到來。不論我們稱它為什麼--稱它為真理,或是神,或是開悟--唯有在那個空的片刻,它才會降臨。

  任何接收到它的人都會覺得那是神的恩典。這樣說是因為它是無法藉由自己的努力來獲得的。但這也不代表它純粹是出自神的恩典,不過事情看起來即是如此,因為在我們這邊並沒有努力。

  那就是為什麼我會說我們無法找到它,我們怎能找到一個不知道名字和地址的神呢?我們怎能找一個至今不為人知,以致我們無法認出的神呢?我們怎能找得到祂呢?如果我們知道祂,能夠認出祂,那麼就不需要去找尋。所以我無法找到祂。但是如果在找尋當中,這個「我」溶解了,那麼「祂」就會找到「我」。祂對我知道得很清楚。

  或許現在我就已經被祂找到了,但我是那種一直跑、一直跑都不會累的人,即使到現在我都還不覺得累,但是祂會等待,祂會等到我完全筋疲力竭,然後掉落下來,而我將要掉落的地方正好就是祂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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