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修問答選集

第三十九章 只有在痛苦之中才能找到平安

 

  懦弱和虛偽也能是美麗的嗎?我甚至能夠接受我的懦弱、我的虛偽、我的吝嗇以及你稱之為「極度愚蠢」的我的隱私嗎?如果接受這些遏制我的傾向,我要如何解脫呢?

  Deva Ashoka,欲求解脫本身就讓人得不到解脫。每個慾望都是一條鎖鏈,一種束縛,一個牢籠。沒有慾望曾經被滿足過。放下慾望,滿足就發生了。

  世界上最大的慾望就是內在轉變的慾望。欲求金錢不算什麼,欲求更大的權力、更大的名望不算什麼。最大的慾望就是所謂的靈性慾望。一旦你被那種慾望抓住了,你就會永遠保持悲慘。

  轉化是可能的,但不是通過欲求它。轉化只有通過放鬆在事實裏——不管是什麼事實——才有可能。轉化源於對自己無條件的接納。

  我們將深入探討這種現象,因為這不僅是Ashoka的問題,這也是每個人的問題。

  人有痛苦,人有煩惱。所以每個人都在追求一種喜樂的狀態,一種與存在合一的狀態。人感到疏離,沒有根。所以這種慾望是自然的——再度在存在裏紮根,再度長成樹木,再度開出花朵。

  這幾件事情必須要靜心冥想。首先:為了建立起完美的統一,意識必須首先整合它的各個面向,接納它內在所有的真實體驗(experiential reality)。這是首先要理解的事情。

  你感到恐懼。你的恐懼是實在的,它是一種真實的體驗,它就在那裏。你可以拒絕它:拒絕了它,你就會壓抑它。壓抑了它,你就會在你的存在裏創造一個傷口。

  你感到懦弱。你可以想辦法不去看它。但它是個事實,它是真相;只是不去看它,它並不會消失。你的表現就像鴕鳥一樣:看到敵人,看到有死亡的威脅,鴕鳥就把頭埋到沙子裏。但是把頭埋進沙子,閉上眼睛,敵人並不會消失。事實上,鴕鳥對於敵人更加沒有防備。因為看不到任何人,它就認為敵人沒有了,它認為敵人存在是因為它看到了敵人,鴕鳥現在擺脫了恐懼。但它現在更加危險,因為敵人沒有被發現,所以敵人更強大了。

  如果鴕鳥不把頭埋進沙子,那就可以做些事情。

  那就是人們正在做的。你看到懦弱,你試圖不去注意它。但它是一個事實。不去注意它,你就是讓自己無法看到你的一部分存在。你把自己分裂各個碎片。有時候是別的情緒,憤怒,而你不想承認你內心有憤怒。你停止去看它。有時候又是貪婪,各種各樣的負面情緒。你停止去看的一切都會留下來。但是現在你一直在收縮。你越來越多的生命碎片變得和你分離——你主動和它們分離。你越是碎片化,你就越悲慘。

  通往喜樂的第一步就是合一。那就是哈基姆·沙奈(Hakim Sanai)反復強調的:合一就是極樂,分裂就是地獄。所以不管真實的體驗是什麼,接納它。通過否認它,你什麼也做不了。通過否認它,你製造出問題,而且問題變得更加複雜——它本來是簡單的。

  你覺得是個懦夫?——那又怎麼樣呢?那你就是個懦夫。去看這個重點:如果你可以承認懦弱,你就已經變得勇敢。只有一個勇敢的人才能承認自己是個懦夫的事實,沒有懦夫可以做到。你已經走上轉化之路。所以首要的事情就是:承認所有真實的體驗。

  其次:為了實現那一點,意識必須首先不認同所有設定的、自我認同的概念化自我(conceptual selves),因為如果意識執著于成為某個設定的、恒定的概念化自我,那它就無法包容那些與這個設定的、概念化的、官方的自我相矛盾的真實體驗。

  如果你有一個你應該是什麼樣的觀念,你就無法接受你存在的真實體驗。如果你有個觀念說你必須是個勇敢的人,勇敢是一種價值觀,那就很難承認你的懦弱。如果你有個觀念說你必須是一個像佛陀一樣的人——慈悲為懷、只有慈悲,那你就無法接受你的憤怒。你的理想造成了糾結。

  如果你沒有任何理想,那就完全沒有糾結。你是個懦夫,那你就是個懦夫。因為沒有要成為一個勇敢的人的理想,所以你並不譴責這個事實——你不否認它,你不壓抑它,你不把它扔進你存在的地下室好讓你永遠不用看到它。

  不過所有你扔進無意識的事物都會繼續在那裏活躍,它會繼續給你創造糾結。這就像你把一種疾病壓到體內。過去它在體表,在體表它有消失的可能。如果傷口在外面,那是好的,它正在痊癒,因為只有在體表它才能接觸到新鮮的空氣與陽光,它才能癒合。如果你強迫它進入體內,如果你不允許它發出來,那它就會癌變。壓抑一個小毛病,它可能變成危險的疾病。疾病永遠不應該受到壓制。

  但是如果你有理想,壓抑就是自然的。任何理想都一樣。如果你有一個禁慾、無慾的理想,那性就成了問題。你無法觀察它。如果你沒有無 慾、禁慾的理想,那性就沒有被排斥。那樣你和你的性慾之間就沒有分裂。於是就有融合,那種融合就帶來喜悅。

  自我融合(Self-communion)是一切喜悅的基礎。

  所以第二件要記住的事情就是:不要攜帶理想。設想一下,如果你有一個你必須有3只眼睛的理想,一個難題立刻出現,因為你只有兩隻眼睛,而你的理想說你必須有3只眼睛,如果你沒有3只眼睛,那就是某種缺憾。現在你渴望有第3只眼睛。你為自己創造了一個不可能解決的難題。最多你可以在你的前額上畫一隻眼睛。但畫的眼睛畢竟是畫的,它不是真的。

  理想在人的內在創造出虛偽。看看這種荒謬:人們有不要虛偽的理想——而虛偽就是理想帶來的。如果所有的理想都消失,那就不會有虛偽。虛偽怎麼可能存在呢?它是理想的影子。理想越大,虛偽就越深。

  所以你會在印度發現比世界上別的地方更多的偽君子,因為印度人一直懷著偉大的理想生活。各種奇怪的、瘋狂的理想……

  比如說,除非一個耆那教的僧侶能夠像神話裏的馬哈威亞一樣偶爾才進食一次,否則他就不合格。據說馬哈威亞在12年裏只有1年的時間進食。那意味著每12天吃一次:一天進食,12天斷食。如果這是你的理想,你就會非常苦惱。如果這不是你的理想,那就沒有問題。

  看看吧:理想產生糾結。一個基督教的修士不會為此困擾,他對此沒有糾結。但耆那教僧侶一直在受苦,因為他無法達成這個理想;他力不從心。如果你真的純潔——這是耆那教的理想——你的身體就不會出汗。現在你擁有一個愚蠢的觀念。身體會繼續出汗,而你會繼續不滿。

  你的理想越多,你的苦惱就越多,你就會越虛偽,因為如果你無法滿足你的理想,那你至少要偽裝。虛偽就是這樣產生的。

  如果我們接受事實性的經驗,不帶任何評判,這個世界將完全沒有虛偽。事實就是事實。如果我們和存在性的事實相處,沒有應該與要求,虛偽怎麼可能出現呢?

  前幾天有人問我:「親愛的師父,你是個偽君子嗎?因為你舒適地活著,你住豪宅、開豪車,你活得像個國王一樣。」

  他並不明白「偽君子」這個詞是什麼意思。這就是我的整個教導——盡可能美好地生活。我不是一個偽君子。事實上,我教導什麼,我就活成什麼樣。如果我宣導清貧地生活,而我住在皇宮裏,那才是虛偽。但我並不宣導清貧地生活,貧窮並不是我的目標。

  你可以去告訴莫拉吉·德塞說他是個偽君子。或者告訴Sanjiva Reddy——這個國家的總理:「你是個偽君子。」你不能這樣說我。你可以對Sanjiva總理說:「你是個偽君子,因為你宣導甘地主義,但你繼續在吃肉。你談論非暴力,而你繼續吃肉!這是虛偽——純粹的虛偽,赤裸裸的虛偽。」

  但是你不能那樣說耶穌。他吃肉,但他從來沒有宣導素食;他從不談論那種非暴力。你不能說他是個偽君子。耶穌喝酒,但你不能說他是個偽君子,除非他教導不要喝酒。

  我對生命的整個取向就是全然接受,它是慶祝而不是舍離。你怎麼能說我是個偽君子呢?我也許是這個地球上唯一不虛偽的人,因為我沒有理想。

  虛偽的第一個必要條件就是擁有理想。我沒有理想,我是個無理想主義者。我自然地生活——活得舒適與便利是非常自然的。如果有舒適的條件而又沒有活得舒適,那就是愚蠢。如果沒有條件,那是另一回事。不管有什麼現成的條件,都要活得舒適,要想辦法活得舒適。

  我在各種境遇下生活過,我總是過得很舒適。上大學的時候,我經常走路去上學,每天走4英里。但我喜歡它,我每天非常舒服地走完那4英里。我享受它。等我當了老師,我就騎自行車去大學,那也是我的樂趣。

  不管什麼樣的境遇,不管我有一輛自行車還是一輛賓士,這不會造成任何不同:我過舒適的生活。舒適是一種心態,它是對生活的態度。我在非常破爛的房子裏住過。我在大學教書的時候,我住的是一個沒有窗戶、不通風的單人間。房租每個月只要20盧比。但我喜愛它,我享受它,那根本不是問題。

  不管此刻可以得到什麼,我都將它全部榨幹。我將此刻一飲而盡,我從不後悔,我從沒想過別的;如果有別的事情發生,我也會享受。

  你永遠不能說我是個偽君子。虛偽對我是不可能的,因為我沒有要實現的理想,我沒有要求,沒有應該。當下就是全部,我活在它裏面。

  所以要記住第二件事情,Ashoka:不要用理想塑造自己。你肯定攜帶著許多你應該如何的理想。所以才會有這個問題:懦弱和虛偽也能是美麗的嗎?

  如果你有一個要勇敢的理想,懦弱看上去就是醜陋的。但懦弱是一個事實,而理想只是一個理想,它是頭腦的幻想。

  不要為了幻想而犧牲事實,拋棄所有的理想,然後生命就開始整合。所有被拒絕的碎片開始回歸,被壓抑的開始浮現。你第一次開始感覺到某種完整性:你不再四分五裂。

  比如說,如果我認定自己是一個「好人」,當意識裏出現憤怒的感受,我就無法允許自己識別它和承認它,因為好人是不發火的。為了在意識裏引入一個統一的人格,我必須採取一個彈性的立場,我必須把自己等同於意識裏每時每刻生起的真實體驗。

  所以我有時候是憤怒的,我有時候是悲傷的,我有時候是嫉妒的,我有時候是喜悅的。每時每刻發生的一切都被接納。那樣你就變得合一。這種合一是要領悟的最根本的事情。

  師父必須幫助門徒面對與整合那些被拒絕的真實的自我碎片——就是他每時每刻的實際呈現——而不是幫助他實現相反的一面,或者是門徒覺得他應該有的樣子,也不是門徒試圖捍衛、自我強化或自我認定的形象。

  我在這裏的目的,我在這裏的功能就是帶走你所有的理想。你帶著各種理想來到這裏,你希望我強化你的理想,你希望我支持你、幫助你變成你的理想。那也許是你來這裏的動機,但那並不是我在這裏的工作。

  我的工作剛好相反:幫助你接納已經存在的,忘掉你所有的幻想。我希望你變得更加務實,腳踏實地。我希望你在大地上紮根,你一直嚮往天空,你完全忘記了大地。

  是的,天空也是可能性,但只對於那些深深紮根於大地的人。如果一棵樹希望長成參天大樹——和白雲低語,和微風嬉戲,和星星交流——那這棵樹就必須越來越深入大地。首要的事情就是把你的根深入大地,接下來的事情會自動發生。你的根紮得越深,你的樹就長得越高,你不用再做別的。

  我在這裏的努力是要讓你的根深入真實的土壤。你的現狀就是真實。然後突然事情開始發生:你開始昇華。你一直在嘗試卻從未能夠達成的理想開始自動實現。

  如果一個人能夠如實接納自己,在那種接納之中,所有的緊張就消失了。焦慮、煩惱、絕望——它們都蒸發了。當沒有焦慮、沒有緊張、沒有碎片、沒有分裂、沒有矛盾,突然就有喜悅、就有愛、就有慈悲。這些不是理想,這些是非常自然的現象。需要的一切就是去除理想,因為那些理想起的是阻礙作用。一個人的理想越大,他的阻礙就越大。

  也許聽上去古怪而且矛盾,但是只有在痛苦之中才能找到平安,它永遠無法通過對抗或逃避被視為負面與痛苦的情緒而被找到。

  是的,懦弱帶給你痛苦,恐懼帶給你痛苦,憤怒帶給你痛苦——這些是負面情緒。但平安只能通過接納與消化痛苦達成,而不是拒絕它。拒絕了它,你就會變得越來越萎縮,你的力量會越來越小。你的內心會爭戰不休,那是一場內戰,雙手互博,你只會消耗能量。

  記住一件非常基本的事情:與心理上的痛苦融合才能打開解脫與超越之門——只有與心理上的痛苦融合。所有痛苦都必須被接納;要創造一個與它的對話。它就是你。超越它沒有別的辦法,唯一的方式就是吸收它。

  它有巨大的潛力。憤怒是能量,恐懼是能量,懦弱也是能量。所有出現在你身上的情緒都隱藏著極大的動力與能量。一旦你接納它,那個能量就變成你的。你變得更強大,你變得更寬廣,你變得更開闊。你擁有了一個更廣大的內心世界。

  只有順其自然或全然接納才會終結心理上的痛苦。全然接納它,它才會結束。心理上的痛苦存在並不是因為受到某種刺激或者有被稱為「痛苦」的實體。相反,這種痛苦由於對事實或真相的解讀產生的,它是由於對事實的逃避或對抗導致的。

  試著理解這一點:心理上的痛苦是你自己創造的。懦弱並不痛苦——只是你認為懦弱是錯誤的,你認為懦弱不應該存在。

  Ashoka肯定在對自己說:「Ashoka,你,是個懦夫?你怎麼可能是個懦夫呢?你是個勇敢的人。」

  你有某個自我:那個自我一直在譴責懦弱。由於那種譴責與解讀,痛苦出現了。懦弱是存在的,結果它變成一道傷口。你無法接受它,你也無法通過拒絕它而消滅它。通過拒絕不可能消除任何事物,你早晚會屈服。它會反復出現,它會一次又一次地瓦解你的平靜。

  只有當頭腦回避一個事實或真相,痛苦才會出現。你正在回避懦弱、恐懼、憤怒和悲傷的事實。不要回避。回避事實帶來痛苦。

  心理上的痛苦是「逃避-對抗」模式的必然結果。痛苦並不是任何感受所固有的,它只有在抗拒的意圖產生後才出現。一旦你決定拒絕某種感受,痛苦就出現了。

  觀察你自己的內心,成為一個大實驗室。只要看看:你感受到恐懼。一片漆黑,你獨自一人,幾英里之內都沒有人。你在叢林裏迷路了,那是一個黑夜,你坐在一棵樹下,獅群正在咆哮——恐懼出現了。

  現在有兩種可能性。一,拒絕它。繃緊自己,這樣你就不會由於恐懼而顫抖。那樣恐懼就變成一件痛苦的事情:它存在,讓人難受。儘管你用力繃緊自己,它還是存在,讓你難受。

  第二種可能性就是:享受它。你顫抖。讓它成為一種靜心。它是自然的——獅群在咆哮,黑夜降臨了,危險近在咫尺,死亡隨時可能發生。享受它!讓你的顫抖變成舞蹈。一旦你接受,顫抖就成為舞蹈。配合顫抖,你會驚訝:如果你配合顫抖,如果你成為顫抖,所有的痛苦就消失了。

  事實上,如果你顫抖,不但沒有痛苦,你會發現你內在升起一股巨大的能量。那正是身體想要做的。為什麼恐懼會導致顫抖?顫抖是一個化學反應過程:它釋放出能量,它讓你準備好戰鬥或逃跑。它給你強大的爆發力——它是一種應急機制。當你開始顫抖,你就是開始熱身。

  這就是為什麼天冷的時候你會發抖。你並不恐懼,為什麼天冷了你也要發抖呢?身體冷了就自動發抖,這樣它就變得溫暖。這是身體一種自然的運動。體內的組織開始抖動,變得溫暖,這樣它們才能抵禦寒冷。

  如果你在感到寒冷的時候壓抑發抖,它就會變成痛苦。這和你在恐懼的時候一模一樣,身體試圖做好準備:它在血液裏釋放出化學物質,它讓你準備好面對危險。也許你會需要打鬥,也許你必須逃跑或溜掉。兩種情況都需要能量。

  欣賞這種恐懼,欣賞恐懼的化學反應。它是在讓你為當前的境遇做好準備,這樣你就能接受挑戰。但是你沒有接受挑戰,你不去理解恐懼,你反而開始排斥它。

  你說:「Ashoka,你是多麼偉大的人,你是個偉大的門徒,你居然會發抖?記住奧修經常說的,死亡並不存在,靈魂是永生的。一個永生的靈魂竟然在發抖?記住克裏希那說的:‘死亡無法毀滅你,烈火無法焚燒你,兵器無法刺穿你。’記住!不要發抖:控制住自己!」

  現在你製造了一個矛盾。你自然的反應是恐懼,你引入了一個不自然的反應去對抗恐懼。你引入理想去干涉自然的反應。你將會痛苦,因為會有衝突。

  不要操心靈魂是否永生。恐懼才是此刻的真相。傾聽此刻,讓此刻徹底擁有你,讓它佔有你。然後痛苦就消失了。恐懼就成了你內在能量微妙的舞蹈。它讓你做好準備——它是個朋友,它不是你的敵人。但你的解讀一直在錯誤地採取行動。

  從本質上說,心理上的痛苦是想要分裂意識的企圖造成的,統一的意識被分割成二元對立的概念性實體。它試圖逃離、扭曲或壓制被拒絕的感受,它試圖否認被觀察到的感受本身。如果二元性的意識是痛苦的原因,那統一的意識就能夠消除痛苦。統一性就是痛苦的終結。

  你在你的感受——恐懼,憤怒——與你自身之間製造的分裂讓你一分為二。你變成了觀察主體與觀察對象。你說:「我在這裏,是觀察者;痛苦在那裏,是觀察對象。我並不是痛苦。」這種二元性導致了痛苦。

  你不是觀察對象,你也不是觀察者,你兩者都是。你既是觀察者又是觀察對象,兩者都是你。

  不要說「我感到恐懼」,那是一種錯誤的表達方式。不要說「我感到害怕」,那也是一種錯誤的說法。要說「我就是恐懼。在這個片刻我就是恐懼。」不要製造任何分裂。

  當你說:「我感到恐懼」,你讓自己和這種感受保持分離。你在某個遙遠的地方,這種感受在你周圍。這是根本的分裂。說「我就是恐懼」,然後觀察——那才是真實的狀況!當恐懼存在,你就是恐懼。

  你並不是有時候感受到愛。當愛真的存在,你就是愛。當憤怒存在,你就是憤怒。那就是克裏希那穆提反復在說的:「觀察者就是觀察物件。」觀者就是所觀之物,體驗者就是體驗。不要在主體與客體之間創造分別。這是所有悲慘、所有分裂的根源。

  所以一個人不應該有分別心,對於意識裏的各種現象,一個人不應該貼標籤,不應該有任何慾望或企圖。對於發生的現象,不要逃避、抗拒、譴責、捍衛、歪曲或執著,只要無分別地覺察,自我融合就會建立起來。

  無分別的覺察:那是打開你最內在奧秘的終極鑰匙。不要有好惡之心。當你有喜好,執著就出現,迷戀就出現。當你有厭惡,排斥就出現。恐懼就是恐懼,它既不是好的也不是壞的。不要評判,讓它存在。讓它如實呈現。

  當你沒有譴責或評判,在那種沒有分別的覺察狀態,所有心理上的痛苦就蒸發了,就像露珠在清晨的陽光下消失一樣。留下來的就是純粹的空間,純潔的空間。

  這就是合一,這就是「道」,你也可以稱之為神。當所有的痛苦消失,當你完全沒有分裂,當觀察者變成了觀察物件,留下來的就是這種合一,這就是神的體驗、禪定的體驗,或者隨便你怎麼稱呼它。

  這是一種無我的狀態,因為觀察者-控制者-評判者沒有了。一個人只是與每時每刻的變化保持同步。有的時候也許是欣喜,有的時候也許是悲傷、軟弱、破壞性、恐懼、孤單等等。

  一個人不應該說:「我感到傷心」或者「我有悲傷」,而要說「我就是悲傷」——因為前兩種說法暗示著有一個與事實分離的自我。當特定的感受發生,實際上並沒有另一個自我,只有那種感覺存在。

  靜心冥想這一點:只有那種感覺存在。

  並不是Ashoka感受到恐懼;在某個時刻,Ashoka就是恐懼。在別的時刻Ashoka不是恐懼,但Ashoka並沒有和那個片刻分開,並沒有和那個現象分離。

  只有那種感覺存在。所以,對於在一個片刻生起的真實體驗,你什麼也做不了。沒有「人」可以採取行動。

  這種與痛苦融合並不會帶來更大的痛苦,它反而帶來解脫與喜悅。事實上,意識與任何事物融合——不僅是心理上的痛苦——都會帶來平安與喜悅。與真理同在,真理就會讓你解脫。

  我再重複一遍問題:懦弱和虛偽也能是美麗的嗎?

  一切真實的都是美麗的——醜陋也是。

  我甚至能夠接受我的懦弱、我的虛偽、我的吝嗇以及你稱之為「極度愚蠢」的我的隱私嗎?

  事實就是事實,不管你是否接受。你的接受與拒絕並不會讓它有任何不同。事實依然存在。如果你接受它,你的內心就生起喜悅,如果你拒絕它,你就會痛苦。但是事實保持不變。你也許有痛苦,有心理上的痛苦,但那是你的創造,因為你無法接受與吸收某個事實。你拒絕事實,那種拒絕讓你變成一個囚犯。事實帶來解放,但你拒絕它,因此你處於束縛之中。

  拒絕事實,你受到的束縛就會越來越多。

  事實不會改變,你接不接受它都無所謂。改變的並不是事實,而是你心理層面的感受。有兩種可能性:你要麼痛苦,要麼喜悅;你要麼不安,要麼自在。如果你拒絕事實,那就會有不安、不適,因為你切除了一大塊你的存在,它會在你身上留下傷口與傷痕。如果你接受事實,那就會有歡慶、自在與完整。

  如果接受這些遏制我的傾向,我要如何解脫呢?

  它們並沒有遏制你,這是你的解讀,Ashoka。真理不會遏制任何人,那是真理的品質。但當你拒絕它,你的拒絕讓你變得封閉,你就受到了遏制。那種拒絕讓你變得殘疾,讓你變得癱瘓。

  如果接受這些遏制我的傾向,你說,我要如何解脫呢?

  這個想要解脫的想法又是一個理想。解脫不是一個理想,它是對自己全然接納的結果。它不是一個你要去努力和奮鬥的目標。它不是通過奮鬥達成的,它發生在你放鬆的時候。

  如果你無法接受你的懦弱,你怎麼能放鬆呢?如果你無法接受你的恐懼,如果你無法接受你的情慾,如果你無法接受你的悲傷,你怎麼可能放鬆呢?

  為什麼人們無法放鬆?他們持續緊張的基本原因是什麼?這就是基本原因。幾千年來,你們所謂的宗教一直教導你們拒絕再拒絕。他們一直教導你們捨棄,他們一直教導你們說一切都是錯誤的:你必須改變這個,你必須改變那個,然後神才會接納你。他們創造了大量的否定,更不要說神了?連你都不接受你自己,你身邊的人都不接受你:神怎麼可能接受你呢?

  但是神已經接受你了,所以你才會存在,否則你不會在這裏。

  這是我對你們基本的教導:神已經接受你了。你不需要去爭取它,你已經擁有了。放鬆,享受神為你打造的模式。如果他把懦弱放到你裏面,Ashoka,這當中肯定有道理。信任它,接受它。當一個懦夫有什麼不對呢?恐懼有什麼問題呢?只有白癡才不恐懼,傻瓜才不恐懼。

  如果一條蛇爬到路上,你會立刻跳開。只有弱智、白癡、傻瓜才不會害怕蛇。但如果你有聰明才智,你的聰明才智越高,你就跳開得越快。這是聰明才智的一部分。這完全沒有問題,它幫助你活下去,它在保護你。

  但是人們被植入各種愚蠢的理想。雖然你現在在這裏,但你還在繼續你的舊模式。你沒有傾聽我,你沒有聽到我說的。我說的是:不管你是什麼樣,無條件地接納它。接納是轉化的關鍵。

  我並不是說:為了轉化而接納你自己——那樣你就根本沒有接納自己,因為你內心深處還是在欲求轉化。你說:「好吧,如果這會帶來轉化,那我就接納自己。」但這並不是接納;你錯過了重點。你還是在欲求轉化。所以到了最後你問:如果接受……,我要如何解脫呢?

  你是在問我:「如果我接納自己,你能保證這會帶來解脫嗎?」

  如果我向你保證,你接納自己是由於我的保證,哪里有接納呢?你把接納當作手段——你的目的是轉化、自由、神、涅槃。你的接納在哪里呢?

  接納必須是無條件的,沒有任何理由,沒有任何動機。只有那時它才帶來解脫。它帶來狂喜,它帶來大解脫,但解脫並不是作為效果來臨的。接受本身就是解脫的另一個名字。如果你真正地接納,如果你明白我說的接納是什麼意思,那就有解脫——立刻就有,馬上就有。

  並不是你先接納自己,你先練習接納,然後有一天你就會解脫——不是的。接納你自己就是解脫,因為心理上的痛苦立刻就消失了。

  嘗試一下。我說的是可以實驗的。你可以操作它,這不是一個要相信我的問題。你一直和恐懼對抗——接納它,看看會發生什麼。只要靜靜地坐著,接納它,說:「我有恐懼,所以我就是恐懼。」在「我就是恐懼」的這種靜心狀態,解脫開始降臨。當你的接納是全然的,解脫就達成了。

Unio Mystica, Vol_1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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